丛家是泮水村的大姓,占了一小半人口,从前也是大户人家。
据说几百年前还出过官宦老爷呢,只不过时移事迁一场空,镜花水月一场梦。现在的丛家已是落魄成了普通农户,族里读书种子虽多也只出了个把童生,再想往上却是不能。
好在富贵权势不可求,小富即安却易得,钟敏灵秀之地水土养人,聚族而居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既无乡野帮闲惹事,也无诉讼官司缠身。
农闲之余,打一壶小酒,携一根钓杆,带三两儿孙,择水甩勾,倒也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。
泮水村连通邻村的一段河道本是淤积堵塞,水流不畅,后经官府征徭役挖通了淤泥,水路畅通,河底、沿岸的稀泥巴堆成了一条宽大笔直的垄。
待到燕子衔着湿泥在屋檐下筑起了巢穴,垄上的十几户人家也成了气候。
丛三老爷这一脉便是从老宅那边迁过来的,一代传一代,子孙日渐繁多,老宅所在的空地便愈发稀少狭窄,后代成婚更是腾挪不开。几家兄弟一商量,索性搬到这条垄上建了新宅,总归是在一个村没离了宗族。
垄上空地多,家家户户正屋院子齐备,菜园前还能挖一口小池塘,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。
丛三老爷夫妇生儿育女几十年,活下来的只有一女两子,大女儿嫁了本村农户王家。
大儿子在族里行五,自小喜爱读书,从早到晚书不离手,余事一概不论。二十上过了县、府试,成了一名童生,从此愈发地克己复礼、两袖清风。
端的是一副读书人的派头,跟他衣摆上溅了泥点永远洗不干净的父亲格格不入。
小儿子行七,念完了蒙学长到十余岁,自觉不是天纵奇才可凭科举出人头地的料。且看哥哥废寝忘食的劲头,家里也不可能供得起两个男丁念书,故能下地起就跟着他爹身后做农活。
然则他又是个胆大心眼活的毛头小子,不甘于一辈子靠天吃饭,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劳一生图个温饱。爹娘没成算,只能自个替自家谋算。
但凡村里谁家起屋子、添家具,他就跑过去帮忙,搬砖递瓦忙得不亦乐乎。殷勤备至地给那些泥瓦匠、木匠端茶倒水,他也不说话惹人嫌,只静悄悄地猫在一旁打个下手。
到了吃饭时间不用主人家催,自觉跑回家扒一口饭又过去候着。
主人家知道他的小心思,只不费柴米白得一个劳力,又不碍着自家事体,倒也乐得做个顺手人情。